标题:以为是条好汉2 内容: 陈锋坐在篮球架下,背后白杨送来一片绿荫。 操场里白花花的,很安静,两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用书本遮着阳光走过。 一个是教导处的,说话唧唧喳喳,声音刺耳,好像玻璃和玻璃的刮动。 陈锋讨厌这个声音。 喊你家长来! 这个声音总是说。 有几次陈锋都想揍她。 陈锋没揍过她,她揍过陈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来。 她当时很冲动,跳起来还要打的,陈锋的眼光突然使她蔫了。 她看到了两朵可怕的跳跃光芒,这种光芒会轰的一下燃烧的。 同学们都在上课,陈锋是被赶出来的。 确切的说应该是请出来的,老师说:陈锋,给我个面子。 上课上到十分钟,陈锋一个通天炮,把前面一个同学双眼打黑了。 打人先打眼,打黑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收拾。 陈锋有时候会这么做。 挨打的同学给教导处递小报告,无中生有了一件事情。 学校男女厕所的隔墙上被人钻了个洞,他说是陈锋钻的,他看到了。 你妈比,这事没完! 陈锋昂首出教室时,反身一道凌厉的目光。 陈锋看到西边的校园围墙上滑落一个身影,不禁笑了。 马建立探头探脑飞快来到了他面前。 你落下来的样子像蝙蝠。 陈锋说。 此地不宜久留。 马建立说。 神经病。 你肯定是被赶出来的,我又是社会青年,体育老师一会来找麻烦。 他们算个蛋。 那你在这儿啥意思。 那咱翻墙走吧。 走! 两个人走到墙根,马建立说:兜里的东西别掉了。 他把屁股兜那摞钱掏出来又装回去,看到陈锋惊讶的眼光,他洋洋得意。 我日! 陈锋骂。 哈哈,我掂了个包,牛比吧。 你不是还没学会吗? 学会了,我天天在外面闯荡,你知道个球。 那你给我买啥? 买个吊,钱是身外之物,你别惦记。 我日! 哈哈,我会亏你? 飕飕上了墙,飕飕又飘落下去。 陈锋也是军装,落了地也给脱了,也是没内衣。 两个瘦子,陈锋轩昂,马建立猥琐。 学校西墙外是一片果园,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土埂上走。 马建立一直蹦,摘不到青果,陈锋跃起来,一个苹果攥在手里。 马建立和陈锋是邻居,从小一起玩的。 过去都在子弟学校上学,还同班,后来陈锋转转转,越转越远。 翻栅栏出了果园,走一条背静土路,汗已经一身了。 要热死。 马建立说。 收音机里老说下雨。 陈锋说。 天气预报你能信,就是存在这样一个单位罢了。 中午去大餐馆请我吧,人民路上那个,叫啥名字? 你喝血? 我知道一个饭店,小是小,可不错。 你妈你那么多钱。 我要还帐啊,你不知道,我赌场欠了好多,能动的就一百块,一百块咱能吃好多天呢。 我自行车还在学校。 不管。 说着话来到一个去处,顿觉阴凉。 是前面那口老井冒出来的凉气,这里的树木茁壮。 老井旁一条破凉席,几个地痞赤膊着在打纸牌。 一地烟头。 擦身而过时,马建立把肩膀上军装拿下来,一抽,打牌的一个人晃了晃。 见是他俩,这些人都没说话。 吊样,前一阵还想给我打架,打不打了呀? 刘蛮子,我说你呢! 马建立大眼珠子暴起来。 刘蛮子阴沉着脸,看着他。 这小子个头不高,剽悍,三角眼,脑门上都是拗蛋筋。 吊样,还一句嘴扇死你! 马建立架着膀子,右脚一下一下的侧刨地面,象个斗鸡。 风云人物就象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路耀眼下去的不多。 刘蛮子在高中之前鼎盛一时,一副生铁手盔打惯东西。 高中就像地平线,他一颗流星滑落下去,从此黯淡无光。 陈锋是他的终结者。 陈锋说:小时候一直是班干部,学习也好,要不是刘蛮子留级留到咱班,我现在还是好学生。 马建立说:见天打咱,没有青红皂白的,高兴起来就是打你。 陈锋说:持续了一两年吧。 马建立说:可不是,那叫窝囊啊,放学都是翻墙。 陈锋说:用血腥换回了尊严,我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陈锋他们那时是这样的,开始抗争,开始结交社会少年,多次拉锯战,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一举灭了刘蛮子。 那一天是下午,阳光当头照,铺天盖地的少年齐刷刷扯出一米长的白蜡杆,卷地而来。 那天有多年后名声大噪的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 在一片核桃树下,奔逃的刘蛮子被拌倒,潘云飞大步赶上,抽出锯片刀,把刘蛮子翻过来,照前胸扑哧了五六下。 那时候少年打架,一动刀,多半的战役就划上了句号。 潘云飞被少管了一年多。 时间还早,马建立喊陈锋逛商场。 两个人依旧打赤膊。 马建立给陈锋买了条军用皮带,陈锋那条皮带已有了裂纹。 我有钱了能叫你束这烂皮带,皮带是门面。 马建立说。 又买了两双白边布鞋,一人一双。 洗完用卫生纸把白边包起来凉,那样白边更白。 马建立说。 罗嗦啥。 陈锋说。 你这人就不虚心,那次进派出所,大冬瓜问你上大绳上小绳,我提醒你大绳,你不听,结果没给勒瘫。 你提醒个吊了。 我眨眼睛啦,咋啦。 小绳细,一般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不准瘫,大绳没事。 你还给我买啥? 买个吊,你不是不知足的人。 对了,早上碰到妓女了,你去不去玩,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面子好,估计不要钱。 你去挨挨睡吧。 两个人是在二楼买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七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成一排闯了上来。 这帮人倒背手,披衣服,一脸挑衅的模样。 马建立闪一边,陈锋没闪,差点被撞倒。 陈锋知道他们都是贼,那时侯的贼很好辨认,披衣服,打掩护用的。 要不就是手里拿毛巾。 不过被偷者不觉,其他人熟视无睹罢了。 贼只防被偷的人。 不过也有那技高一筹的,谁也不防,其实谁都防,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那就是狄爱国。 陈锋目光直视撞他的人,这人右眼是玻璃花。 再瞪把你眼抠了。 玻璃花说。 马建立一把抱起陈锋,趔趄着下去了。 出了商场,陈锋还在生气。 你惹得起他们? 马建立说。 想惹就惹得起。 陈锋说。 我靠,你知道玻璃花是谁不知道? 管几吧是谁。 我靠啊,不是我拉你,你今天完蛋。 玻璃花是谁? 体育场后面的高四儿! 你不是说你俩是亲戚。 拐一百多道弯,妈比,不给你说了。 哈哈,就知道你吹的。 谁吹日死谁,妈勒比,我两家文革前就不来往了。 爱国说高四儿割包能割直角。 这是绝技,换一个谁能。 直角多好往外拿东西。 不过后来不用了,都知道他干的,发大案跑不了。 爱国还说过一个叫余三的,他佩服的就这两个。 余三吃公交,吃公交叫蹬小轮,吃火车叫蹬大轮。 余三你也没见过吧,瘦子,个不高,八字胡。 我他妈天天在学校,你天天胡混,我哪有你见过的多。 马建立突然不说话了,他想到了拐拐四。 那年月有个行当相当神秘,广袤的原野上,游龙一样的列车驶过来,有时候会飞身而下几个身影。 或是月光下,或是骄阳中,身影如大鸟展翅。 这些人落地不伤,行动敏捷,道上称之为蹬大轮。 这是当时极少数人涉足的一个领域,诞生出许多传说,传说冰凉的彻骨,好像这类组织就是锄奸。 那年月偶有莫名的尸体冒出来,只要是青壮年,都让人和他们发生联系。 你发啥臆怔,走呀。 陈锋说。 拐拐四是蹬大轮的。 马建立说。 电扇上布满油腻,嗡嗡的吹,满屋子肉香。 中午这顿饭陈锋觉得别开生面,他还真没吃过。 一个人一张饼,饼的硬度可以对人拍砖。 两个海碗放在面前,四盘小菜,荤素搭配。 两杯零酒。 马建立拿着饼,给陈锋指点:你看,就这样,用指甲抠,尽量都抠成大米这么大。 陈锋学马建立,抠饼,往海碗里放。 马建立说:咱边抠边喝,吃的就是这个情趣,等咱吃喝的差不多啦,饼也抠的差不多啦,他拿过去一煮,端出来喷香,这叫泡馍。 陈锋说:碗里放猪肉还是啥? 马建立说:这是回民店,你再说猪肉人家打你。 陈锋哈哈笑。 客人不少,许多光膀子的,有的在划拳。 马建立前面放一盒555烟,这时他拿起来,叼了一根。 陈锋,你也来一根。 不抽。 不抽烟你还不是男人。 老子比你男人。 你吃我的饭嘴也不甜点,妈的比,还给你买皮带买鞋啦。 我给你买的东西少? 我提过没? 地面是青砖铺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的。 马建立趁陈锋不注意,弯腰从砖缝里摸,摸出一个东西,丢陈锋碗里了。 马建立对服务员说:别弄错碗了,谁的是谁的。 服务员说:放心吧。 结果陈锋吃泡馍时,被咯了,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个东西,一看,是鞋钉。 马建立说:三种倒霉蛋,约会放屁,逃跑抽筋,吃饭咬钉。 陈锋说:靠! 陈锋,等会儿吃完,你说咱去哪? 你说去哪吧,反正我下午也不去学校了。 这世道,去哪都得花钱,要不去澡堂睡会吧。 朗朗的日头,午后静悄悄的一条小街,一家浴池大门敞开。 那年月的浴池都是老牌国营,数量很少。 浴池里是道上人集中的地方,形形色色。 拐拐四和刘九斤五六个走了进来。 他们的装束很随意,夏天就是汗衫裤头拖鞋。 道上人许多都站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喊四哥九哥或其他哥。 拐拐四一挥手,算是招呼了。 有人主动腾出几张挨着的床铺。 几个人脱的精光,一身腱子肉,进了里面。 拐拐四毛发很重,背上一溜黑窜上来,胸前盖胆一块。 几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疤,刘九斤纹了身,在小腹部,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阴部,有名叫仙女托桃。 蒸汽腾腾的池子,一阵波澜,几个人下了水。 陈锋和马建立走了进来。 两个人汗津津,上衣在手里甩。 澡堂里像陈锋马建立这样的小孩不多,因此认识他们的没几个。 许多都是马建立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床铺满了,俩人挤一张。 马建立大腿盘在床上,把那摞钱拿出来,啪啪的在手里拍。 目光都过来了。 你妈比,这里一半是贼。 陈锋说。 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 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 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 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 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 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 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 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 陈锋喊。 哈哈陈锋! 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 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 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 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 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 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 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 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 一起去洗。 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 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像见过面,又想不起来。 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 陈锋说。 没。 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 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 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 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 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 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 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 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 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 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 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 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 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 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 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 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 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 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 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 潘云飞说。 戚孬蛋和杨国顺两人眼睛都亮了。 戚孬蛋黑胖的手握着陈锋不松:早知道你,云飞也经常说你,没想到你长这么帅,我日,羡慕死。 陈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知道你,那次在剧院门口,二十多个人包抄你,你从书包里抽出菜刀,狂撵他们,是你吧那次? 听他们说的,那时候小孩子拿菜刀的有几个,所以印象深。 哈哈,我要不不打架,要不就拿刀砍。 潘云飞眼睛一翻躺了下来: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 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 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刀,肯定攮进去。 杨国顺一只手拉着陈锋:谁看见掂刀的不跑,云飞也跑,早晚被识破你吃亏。 戚孬蛋眼睛瞪起来:碰见不跑的我就用刀刃。 潘云飞笑了。 他一直斜着眼睛朝那边看,他觉得那几个水牛也似的大汉真不是一般的凶,他有些奇怪,像这样凶恶的汉子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有些惭愧起来,凭感觉,几个人绝非等闲。 潘云飞其实也没想惹事,也就是开玩笑,朝那边一指:那几个估计不会跑,砍他们吧。 眼光都过去了,拐拐四正冷冰冰看着他们,马建立想通风,已经来不及了。 拐拐四手指潘云飞:蛋子儿,你过来。 发布时间:2025-05-28 12:10:35 来源:好客运势网 链接:https://www.sushituan.cn/1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