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灏冷眼盯着说话的小人,明明害怕得不行,却非要逞能作强。“就凭你。”说着,伸手便要去扯楚清清怀里的孩子。

楚清清起身旋步,将孩子挡在身后,直视着莫子的眼神有了怒意,“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

莫子灏微怔,徒然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变了。他的目光发着寒意,却又透着数之不尽的冷蔑与嘲弄,偶然想起今日听静妃说今凤宇过来府里,也就在转瞬间明白了楚清清变化的原因,“看来今天今凤宇说了不该说的话,而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不,应该是不敢知道的事。”

楚清清面对着莫子灏沉默,她眸中涣散聚合的情绪却全然暴露在外,牵着恒儿绕过桌台另一边,微曲身说:“恒儿,快回房去睡觉。”

恒儿有些不愿意,可挨不过娘亲紧张他的眼神,身体发怯,却还是鼓起勇气瞪了一眼莫子灏后小跑着离开。

“楚清清,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呀,他可一点儿都不像年幼的濮阳瑾。”莫子灏望着濮阳恒离去的门口,空空如也只有晚风吹扣雕花大门。不曾听到有人应他,收神时,见她伫立在原地不进不移,“这孩子眼里虽然有恨,可是害怕却占了上风,你太宠着他,太过保护他,这样的人将来是没有出息的,你将他带来这个世间是个错误,当然,本王不介意替你善后。”

心头一揪惧,看着莫子灏的身影渐渐涎生出淡薄的恼与愤。她的平静终归在下午得到濮阳瑾消息时烟消云散了。“不用你操心,你对我们母子已经够‘照顾’了。”

莫子灏疾步上前,虽是满意见到楚清清眼中掠过乱慌,可还是生气她的冷嘲热讽。掐着她脸颊,抬起她瘦骨的下颌,从眼里迸出的冷冽目光,宛如深冬凌晨飘落的霜降。“本王很高兴忍气吞声的楚清清不再无动于衷,可你这样跟本殿说话,难道就不担心本殿心情不好做出什么让你后悔莫及的事么?”

来到北晋将近五年,他只威胁过她一次。她乖乖就范,因为她别无选择。如今,她因为存了一丝不该有的勇气,便开始有了反抗意识,而且还通过语言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可是她又知道自己赌得赢,莫子灏再如何的羞辱她,也不会让她和孩子的生命受到危险,他还没玩够呢。

“你真可怜。”有时候她可以在莫子灏的眼里见到苡妃的身影,但苡妃的影子很快又从他的眼中消失了,再有的,便是对她的残忍与辱没。

掐着她下颌的手一紧,随即如丢却一片秋叶般将楚清清丢了出去,桌台上的风灯和人一起滚落在地,茶具杯盏亦跟着碎洒了一地。“怎么?知道濮阳瑾的事情后胆子变大了?那么,本殿可以让你的胆色再大些。”

风灯摔倒时,火烛未熄,顺势燃烧了起来。就在楚清清两步开外,轰轰烈烈般燃烧了起来,跳动忽恍的火亮,映耀得莫子灏英俊的脸庞变得诡异阴险。这样的莫子灏让楚清清情不自禁的悚色自起,与其说她摒弃呼吸,还不如说她根本忘记了呼吸。

半撑着身子未起,看着莫子灏不急不徐的落坐在软凳上,翘起一条腿,仿佛是在看好戏,又似在回忆好戏,他就像一个看戏的行家一般,慢慢的品味起来,“今凤宇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北晋与璠阳开战了,半年前就开战了,只是到现在为止璠阳才有了点儿与北晋对抗的能耐。知道当年我为何不再告诉你有关璠阳有关濮阳瑾的消息么?本王就是想看到这一天。你没让本王失望,不论是忍辱偷生的你,还是逆来顺受的你,都让本王享受到了报复的快感。本王曾说过,要让濮阳瑾施加在苡儿身上的屈辱,以百倍的方式施加到你身上。但是,你别以为本殿很满意你的麻木与绝望,你的顺从是理所当然,本王要看到的还是对濮阳瑾的折磨。”

重重的喘了口气,楚清清此时方记得自己忘了呼吸,听着莫子灏继续懒懒着声色言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在北晋的一举一动濮阳瑾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楚清清半撑着身子的手颤动起来,因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倒在地上,头微偏,满是疑惑的表情看向莫子灏,听着他说:“本殿每月都会书信一封让人送去璠阳,除了你的儿子外,你的事情事无巨细点点滴滴全都汇报给濮阳瑾知道,包括你不忍拒绝府里妃妾要求,帮她们打理本是下人该做的事情,还包括北晋第一风流公子今凤宇如何如何的疼惜你,等等等等。”

莫子灏得意的声音在室中悄然无声的爆裂开来,楚清清感受到自己的心正被人一条一条的撕裂。他怎么可以告诉濮阳瑾这些事情?当然,她也知道总有一日他会知道这些谣言,但那日明明离她很远,或许她根本在有生之年就听不到。她不忍看到濮阳瑾厌恶她的表情,不想让濮阳瑾知道她有多么的不堪。

“你无耻。”楚清清颤抖着声音迸出这三个字,她从来只是觉得莫子灏可怜,此时此刻,是他亲自让她真正的恨上了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他受不了楚清看他的眼神,因为不论他做什么,从来她的眼神里除了同情外便是可怜的成份。他不需要她的同情跟可怜,他要在她身上找到报复濮阳瑾的快感。她没让他失望,当然,濮阳瑾的反应更没让他失望,甚至还令他兴奋了起来,这到是他觉得的意外收获。

“我无耻么?”莫子灏冷清的笑,“哼,当年的濮阳瑾又何尝不是如此?楚清清,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来到北晋的,你该恨的人是濮阳瑾,而不是我。带给你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不是我,真正的罪魁祸着在璠阳呢。是濮阳瑾,也是濮阳慕华,更是皇后萧诺梅。从前濮阳洵告诉我说如果濮阳瑾爱上你,那么你的存在便是种悲哀,在云王府初次见你时,我就决定了,我要让濮阳瑾一尝这种折磨与煎熬,那是他欠我欠苡儿的。我曾不止一次想着如何让骄傲的你在我面前自主丢弃尊严任我玩弄,想不到璠阳的热心人不少,那么快就让我实现了愿望。”

他指的是萧后吧,那个为了尹湘鹤不顾一切的女人。

“你到北晋后的一年,璠阳与翡渊的战事就以翡渊败北为结局,可是璠阳也没讨了好。其间萧林欲拥兵自重,与濮阳洵这个外甥起了内讧,最后濮阳洵不得不以叛乱的罪名杀了萧林,夺回让萧林掌管的兵马。两军交战,死伤无数,更何况是本就内散的璠阳。”莫子灏不紧不慢的说着,轻看着躺在地上的楚清清,她的眼中透着渴望,她渴望得到濮阳瑾的消息。

“苡儿前去璠阳,只有濮阳瑾知道真正的目的。可是他在朝里除了濮阳慕华可以信赖外,谁也不能透露这个消息。”他看着楚清清露出怜悯的神色,难得展现一抹苦笑,“原来你也知道。不错,我的确有意攻下璠阳,翡渊那种小角色只能拿来利用罢了。不然你以为为何从未与璠阳有交集的翡渊怎会在突然间去向璠阳求亲?而且萧后母子向来看不起濮阳瑾,又怎会将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璠阳江山交给根基不牢的太子?萧后一直以为她拿到苡儿作把柄,可要胁到我助濮阳洵明正言顺的登基,哪里想得到我有自己的打算?既是拿不到璠阳的军画图,我惟有顺水推舟,暗中与翡渊联系,调动他们不论如何得联姻失败而引起战争,谁知有人先我一步,赶在我们的计划前头杀了翡渊使臣让公主失踪,战争顺势而起,虽有意外,却也并不偏离我们预想的轨迹。又岂料打了一年的仗,分明不弱的翡渊居然输给了濮阳洵。我暗中派人杀了与翡渊相联的主事之人,让这个计划在黑暗中消失于无形。故璠阳与翡渊的战争与北晋毫无干系。”

“璠阳帝早在你离开璠阳前就死了,但国丧却隐匿了半年才发,萧后以战事紧要国丧为重的借口,执掌了印玺拖延太子濮阳瑾登基。”莫子灏顿了顿声,看着楚清清的身子又半撑了起来,哆哆嗦嗦,显得很吃力,可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满以为璠阳的内乱会因濮阳洵战胜翡渊归朝开始,我北晋有机可趁一举拿下璠阳,却不知其中出了何种事故,让濮阳洵大意让濮阳瑾夺了兵权且软禁在了云王府里。因为那份军事图,濮阳瑾调派璠阳分布隐藏的兵马守卫边关要塞,让他有时间收拾朝廷涣散不堪的朝政,消除各方势力存在的隐患。半年前,休身养息的璠阳终于向北晋开战了。尽管整个朝廷反对此时开战不宜,但濮阳瑾依然一意孤行,不用本王说明,你应该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吧。”

她了解濮阳瑾对她的感情,四年方有所行动,只能解释为他的忍耐已至极限。这四年里的风平浪静,或许有濮阳慕华的极力劝阻,否则依濮阳瑾的性子,断不会延至今时今日才向北晋开战。“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他利用了苡妃,这让楚清清对那个女人更加同情,而对莫子灏这个人则更加不耻。

“下午今凤宇不是给了你希望么?本王如今让你的希望添增,让你有了念想有了寄托,你不感谢我倒问我这样做的原因。”莫子灏勾起一方唇角冷笑,“你想要辜负本殿的一片好心么。”

这样的恶劣的好心还是让人无法消受。楚清清直起身子,不远处的风灯早已燃烧殆尽,连刺鼻的味道都随着空气风化了。“莫子灏,你的好心我无福消受。你是不是看着这样的我想到苡妃在璠阳受到的折磨?我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都将苡妃看得太轻,你根本就不值得她爱你。你的确有方法让我的身心时刻处于紧绷,或是在崩溃边缘徘徊。可是我告诉你,我和苡妃还是不一样。”

“哼——。”莫子灏不屑的冷吟,虽然面色平静,可还是因为楚清清的言词起了一丝动荡,她说他不值得苡儿爱他,他和苡儿之前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你凭什么这样武断,我值不值得苡儿爱,完全取决于苡儿自己,她活着的时候你没立场说三道四,如今她死了,你更无权指责我半分。少用你这副怜悯苍生的姿态来掺和别人的事情,你如今所遭受到的折磨不过是偿还苡儿在璠阳所受的债罢了。”

窗外的些许月光,犹犹豫豫的飘移入室,在花架上形成一道黯淡的阴影。楚清清扶着凳子站了起为,跄踉着一步向前,扶着桌沿方稳住身形,“你不可理喻。”

莫子灏猛然站起身,阴劣的眼神危险的盯着楚清清,“的确是胆大了,敢这样对本殿指责了。濮阳瑾想要救出你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他真有能耐,本王亦会好好的接待他,届时你们一定会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相逢场面,本殿可是很期待呢。”不用说期待,就是想想都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兴奋。

经年的离别,她脑海中濮阳瑾的样子不可能没有改变,可她想记住的,定不会是莫子灏口中相逢场面上的濮阳瑾,亦不想让濮阳瑾记忆中的自己是今时今日这等模样。悲切的合眼,发觉自己光是想像,已让整个身子发冷且不由自主的颤粟。

楚清清瘫坐在凳子上,当回过神来时,莫子灏已离去,而她的泪水早已在颜容上漫延开去,宛如苔痕,浓浓淡淡。

那日那夜过后,楚清清不再让恒儿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就算让人指使其间,也是千叮万嘱他不得离开苡荆阁。想想其实这里根本未有一处是安全的,只要他们母子存在的地方,何处不见危险呢?

海海浪浪的乌云送来阵阵雷鸣大雨,浇得屋顶与庭院哗啦啦作响。电闪雷鸣间,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亮似乎要将她整个世界轰然撕裂。撕吧撕吧,她的世界早已不再完整,余下的只有支离破碎。

阵雨过后的牛毛细雨,温柔得如同飘落无害的细砂,一粒一粒,一点一滴,落在叶身上,叶身懒懒的一颤,随即便不再动惮了。

夏雨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个时辰,阳光又刺破乌云,强烈的照下。照得绿树青竹更加青绿,照得花草更加芳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美好中闪着晶莹,引人沉静无暇偷想。

“你还忤在那里做什么?趁现在雨停了还不快干活,这雨可都是一阵一阵的,珍妃娘娘可说了,她就要吃雨后汉芙蓉花瓣做的芙蓉糕,让你去帮着采芙蓉是你的福气,快去啊,不然一会儿又得落雨了。”一侍婢模样的人粗力的往楚清清怀里塞入一个提篮,脸上那副表情显得早已不耐烦。

楚清清无言无绪的转身,踏下台阶走向敝厅中那几个大缸,大缸里游着几尾鲤鱼,还有绽放得灼灼妍妍的汉芙蓉。她不心冀冀的采着汉芙蓉花瓣,不想惹出任何不是招人拿来羞辱的借口。尽管在府里下人的眼中她早已是满身疮痍,可她仍然不想再听到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

“你别只在那个缸里采呀,又不是没采过,还分不出什么颜色的花瓣是今日才开的。”侍婢站在曲廊上指责起来,提高的声音引得过往的下人们都掩唇且面带鄙夷的看过来。楚清清依旧沉默不言,默默的斜身转步,走到下一个水缸前。

雨没有如侍婢口中一阵阵的下过来,直到她采完汉芙蓉花瓣,抬眸时,天空只见如洗,不见半缕云彩。侍婢扯过提篮翻腾的检查一遍,然后才满意的说:“会采还要我多话,以后可别这么不长记性,我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心提醒你,你知道要是让珍妃娘娘吃到嘴里觉这花瓣不好的话,下场应该不用我提醒罢,你最清楚。”

自然不必她提醒。珍妃应该是静妃后又一得莫子灏宠爱的妾妃,她有个习惯,就是每个夏季都要吃汉芙蓉做的芙蓉糕,据说可以美容养颜,这敞院里种植的汉芙蓉可都是莫子灏亲自派人为她种栽的。记得头一回夏日替珍妃采汉芙蓉,因为她没有经验,那些坏心的侍婢也不提醒,就将她怎么采的芙蓉花瓣怎样做给珍妃服用。珍妃吃到味道有异,顿时大怒,侍婢当然会将责任全推开她的头上,那一次,她被罚在珍妃的住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直到虚脱珍妃才放过她。也是因为那次她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想要自己绝命,是今凤宇将恒儿掐得痛哭,让她听到孩子的哭声又活了过来。

“别老是一声不吱,说句话呀,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一个哑巴呢。”侍婢不悦的瞪了楚清清一眼,料想她也不会说话,反正也没多听到她说过什么,侍婢气结,真想动手煽她一巴掌,又害怕将她那可让风吹走的瘦弱身子打得有个闪失。“又忤在这儿,珍妃娘娘还等着吃呢,还不快去厨房。”

面对侍婢的呼喝,楚清清从来都是忍气吞声不置一词。跟在侍婢身后,斜眸间,几枚蝴蝶翩翩然然在沾满水珠的花丛中飞来飞去。飘缈的芳香袅袅娜娜浮掠在空气里,丝丝缕缕,凉凉凄凄。

摒弃杂念做完静妃独让她完成的芙蓉糕,走出厨房,日头已彷彷徨徨的开始西斜。雨的迹象早已在阳光下消失殆尽,余下些许残湿阴躲在那处墙角。蝉鸣叫囔着夏日,蜜蜂亦随着蝴蝶在花丛中穿行,入眼之景,无不彰显着和谐与宁静。

可这样的宁静似乎并不属于楚清清,有那么片刻,已属奢侈。侍婢着端着她的作品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后消失在了转角处。仿佛她透明不存在,或者根本就是多余。

回到苡荆阁,落日的艳丽已在整个院落洒入了红红火火的颜色。偶尔想到梧惠宫,也不知庭院中那株桃花花开几许,果实可有满枝?还有她种在假山石后的菜园子,濮阳瑾可有认真打理?有收成么?

收回遥在天边的心神,叹息着推开柳木雕花门,一声轻唤,“恒儿……。”无人应她,楚清清又唤了一声,“恒儿,你在哪儿,快出来。”

从未发生过她喊孩子孩子不应她的情形。楚清清四处找寻,边找不见心头边慌了,七上八下的乱晃。“恒儿……。”冲出屋子,冲出苡荆阁,在曲廊场地中四处寻找。

没有,没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到处都没有。那些来往而去的侍婢下人们,拿着手中的活计站在原处,看戏似的欣赏一个瘦弱的女人六神无主的模样。没有人要帮她的忙,没有人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样看着,直到那个瘦弱的女突然露出一个坚信的眼神后,朝一处方向跑去。

他还是对孩子出手了,是因为濮阳瑾的存在真的对他产生了威胁么?可恒儿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将危险降给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

见到楚清清喘着沉重的呼吸肌色惨白的出现在莫子灏书房外,守在书房外的侍卫立即上前拦住她。楚清清推不开这两个如同大山样的男人,只能朗声言道:“让开,让我进去,我要见莫子灏。”

“你放肆,岂敢对王爷无礼,你活腻味了是不是?”其中一个侍卫将楚清清轻轻推开,出声怒喝。

是啊,她还真是不想活了。如果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她活着真的不如死了。不理侍卫的怒容,楚清清朝紧扣的书房大门吼着,“莫子灏,你这个阴险的小人,你答应过有什么责难都冲着我来,不对孩子下手,你把恒儿还给我,快还给我。”

书房的门轰然打开,莫子灏的冷阴的表情,森切的眼神立即看得楚清清浑身发寒。“何时轮到你在此大呼小叫?本王既是答应过你的事情岂会反悔,莫不是你自己弄丢了孩子,却跑来向本王要人,这是什么道理。”

他是否认还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楚清清心头突然没底起来,错愕在那里无法吱声。莫子灏知道楚清清不会无理取闹,那便是孩子真的找不到了。吩咐左旁的侍卫,“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那侍卫领命下去,很快就查明真相回来。原来一个时辰前,府里的几位小主子去到苡荆阁找恒儿玩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打了起来,其中一位小主子抢了恒儿的什么东西拴在一只鹦鹉的腿脚上,随即将鹦鹉放飞了,恒儿追着那只鹦鹉出了王府的后面为扩建府址而敝开了小门,朝后山的不归林跑去了。

不归林,那可是连鸟雀都不敢随便进出的林子呀。楚清清闻声,皱眉间立即朝着不归林的方向跑去。侍卫想去将她拦下,莫子灏却道:“拦她做什么,让她去。”接着,露出一抹意味不明却令人发悚的笑意。又说:“派人跟着,别丢了就行。”他就要看看明明是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要虚张声势的身体与理智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过不论濮阳瑾见到的是她的生人抑或是她的死尸,他都期待他的执着崩溃绝望的瞬间,土崩瓦解的刹那。

“是,殿下。”

夜色如同灵醒的野兽,半阖着一弯银眼凝视着世界。冷森压压的一片厚林子,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稀稀啐啐,丝丝切切。偶尔吹过一阵急风,哗啦啦的作响,激刺得楚清清寒毛直粟,忍不住浑身直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府邸的,是让裙摆撕破的声音唤回狂徨的意识。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吞下唾沫时能感觉到瞬间划破肌肤的刺痛,更能感觉到咽下的口水中参着铁腥的味道。白粼粼的月光忽明忽暗的照在身边,脚上的鞋子已污浊不堪了。楚清清丝毫不在乎,用沙哑痛疼的声音继续在不归林里喊着:“恒儿,恒儿,你在哪儿,你能听见就回答娘一声,恒儿……。”

头涨得厉害,她的喘息声已接近极限,视线模糊,只能靠本能的意识在黑压压的林子里摸索着。此时的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自己所置何种环境,一心只想着儿子的安危。那里有响动她就走向那里,满是期望那是她的孩子所发出来的动静,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的意志开始绝望,甚至开始放弃。如果孩子出了意外,她也愿意死在这林子里,让她的魂魄继续寻找,直到一日找到为止。

月中天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潺潺的流水声,不紧不慢,叮咚有序。顺着那声音寻去,借着薄白的月光,看到一条手臂宽的溪水在夜色下雀跃的跳动着。溪水边飞舞着萤火虫,如一盏盏如幻如梦的迷你灯笼。水的气息迎风扑面,让楚清清感受到还活着的生气。她跄踉着扑倒在溪边,捧着溪水钦下,润湿她干涸至极的咽喉。

终是透过气来,她瘫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下颌滴落的水珠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她触及的溪水。此时的楚清清衣衫破缕,青丝绫乱,颜容上还滞留着让树枝划伤的红痕,活像个癫狂的疯子,不明就理的在这尘世间徘徊渡日,不知活着的含意。

死一般的静谧在她周围散开,如同一张紧密的网紧紧的将她束缚。她累了,真的累了。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回想濮阳瑾的温存,回想濮阳瑾的情深,回想他们的离别,回想他们的孩子。

早就听说恒儿被府里的小主子们恐吓过,‘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让父亲把你丢到不归林里去,那里可是连凶猛的野兽都无法存活的地方,要是人进去了,肯定活不过一个时辰。’开始她是不信的,可有一次静妃房里的一名侍婢因为手脚不干净让人捉住,静妃令人将她送来了不归林。几天后,有人在不归林的浅入处发现了她的尸体,那已不能叫尸体了。据说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她的父母几度哭得昏死过去。

楚清清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她发现恐悚过后,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这种不怕的情绪里,掺杂着她的绝望与放弃。缓缓爬起来,破烂的衫裙在夜风中如鬼魅般左右飘摇。迈着不整平稳的步履走向更深处,探出头的枯枝又在她的手前上划出一道心碎的血痕。楚清清一步一步的走着,泪水滑过脸颊上的伤口,些微的疼意根本不想计较,仿佛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走不动了,就站在那儿。抬头望望上空让云遮住的月,朦胧的颜色虚弱如她,楚清清轻轻的念着,声音里蕴藏了她对孩子所有的愧疚与抱歉,“恒儿,恒儿……。”

“娘……娘……。”

“恒儿,恒儿……。”

“娘,你在哪儿,恒儿怕。”

恒儿。楚清清倏然一个激灵,她瞪着双眼,注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一切,聆听着周围所有的动静。是恒儿在叫她,真的是恒儿在叫她。她的绝望瞬间逝去,不知源于何处的力量和勇气又重新回来她的身体里。她撑着树身,激动的拽着树藤,“恒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娘,恒儿怕。”

楚清清摒住呼吸听着,声音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她朝着那个方向奔去,摔倒后再爬起来。一截木桩勾住了她的裙摆,让她如何也挣脱不开。楚清清用力一扯,那裙摆就留在了树桩上。布匹撕裂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下清脆极了,仿佛会把整个夜晚撕裂。

在一处腐烂的树堆里,恒儿依靠着低声哭泣。他拥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吓得浑身直颤。他初始是不怕的,直到夜色越来越浓,他才怕得呼喊起娘来。这林子里动静不小,却没有一次让他见到娘的身影。一次是一头长相很奇怪的动物追着他跑,他好不容易躲过了,又有一条蛇追起他来。再后来他看到一只兔子,又看到一只奇怪的动物与他对视,他不动,它也不动,最后它转身跑了。他跑得累了,肚子又饿了,听到有水声便去溪边喝了口水,现在才蹲在这里歇息。

随着夜越来越深,林子越来越让人恐惧,所以他被吓得哭了,连被府里其他人欺负他都没哭,现在却被吓得哭了,要是娘知道一定会很难过罢。“娘,你在哪儿,娘。”

哪里传来急切的响动,恒儿顿时又睁大眼睛瞪着某一种,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遇到什么,只能警惕的盯着那里。小小的眼睛没有了不安,却是透过若隐若现的杀气。赫然间一道人影窜出来,月光下的人影看起来像个鬼魅。她的呼吸声直达他的耳间,他注意到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却毫无保留的流露出如春风般温柔的爱意。

“娘……。”恒儿站起来冲入娘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楚清清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也让泪水涓涓滚落。突然抽出手狠拍着他的屁股,楚清清的声音不禁提高,“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你让娘怎么活呀。”

恒儿抹着泪,手里竟握着本该系在腰间的碧玦,哽咽着说:“他们把这个从我身上抢走了,系在鹦鹉的腿脚上,还记它飞走了。这是娘最重要的东西,恒儿不能让它丢了。”

听着孩子真切的声音,楚清清掩饰不住心痛,抱着孩子,方才的责备完全转换为自责,“孩子,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答应娘,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好好的保护自己,一定要等到娘来找你知道么?就算娘拼了性命不要,也会好好的保护你。娘失去了一切,不想再让你也失去。我的恒儿,娘最宝贝的恒儿。”头一回,楚清清殷切的希望濮阳瑾赶快出现在她面前,赶快来救他们母子出苦海。

“娘,恒儿答应你,再也不乱跑了。”

母子俩的哭声与说话声,惊飞几只‘哇哇’大叫的鸟,腾飞出林子上空,那叫声惊天动地般又迅速了无踪影,余下层层悲凉与凄伤,在四周如波浪般回回来来,久久方平静,久久方散。

在这树深叶茂的不归林里,参天的枝叶剪着又变得透明的月光。母子俩相偎着摸索前进,大手牵着小手,中间是那枚碧玦寒凉的温度渐变温暖。一个瘦弱的女人牵着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在这样的深夜中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仿佛有股力量支撑着他们无畏前行。

蓦然间,月色被乌云掩遮,‘咔嚓’一记闪电劈断了几丈外的树,一团火烧了起来,火光顿时照亮了四方。恒儿没敢吱声,还是下意识的往母亲身后躲去。楚清清也怔了一吓,随即想到什么,艰难笑道:“恒儿别怕,那火不会伤害人的。”边说还边向那火靠近,借着火光,她拾起地上的干树枝,伸去让树枝着燃。

“娘,你不怕吗?这火为什么突然燃烧起来?”有了火光,前面的路变得容易走得通,恒儿却想不通问题,只有开口问。

她怕哦,怎会不害怕?可是若是她害怕了,孩子怎么办呢?楚清清垂眸温笑,“有恒儿在,娘当然不怕了。”

“娘,恒儿不想回王府。”

楚清清神色一滞,徒然记得她从方才开始就一起在寻找走出这片林子的路的方法。是啊,莫说这林子不好出去,就若有幸让她找到出路,她真的又要带着孩子回去继续受辱么?不,她个人到是无碍,可是孩子,如果今日她没找到恒儿,这样的事情指不定那日不会重复。她这一回去便是又将他带入危险之中。不,不行。

眼看就要下雨了,又如此想着念着,楚清清偏过头去,说:“既然恒儿不想回去,咱们就不回去。”

火光照得小朋友的脸色绯红,听到娘亲说不回王府,恒儿高兴的提声:“真的吗?娘,太好了。”

既然决定不出这林子,那她该带着孩子去哪儿呢?脑海里闪过些许什么,牵着孩子的手开始往回走,薄冷的月光徒然变得温暖流畅,缱绻在身边的莹火虫闪着温馨的薄光,似在指路。

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顺着溪流向上,青草与深林里独有潮湿气息弥散入鼻,薄冷的空气浮风其中,她和孩子都感到有些冷了。终是在筋疲力尽前一瞬间,找到了一处可栖身的地方。黎明时分雨停了,阳光透过如密封般的枝叶,照得四环的迷雾渐渐透明渐渐散开。

那是一处离溪水不远的山凹,两旁天然支出的石蕊如柱样支撑起半个山坳腰身。无力收拾,环抱孩子坐下,相拥睡去。当然醒来时,身边却没了孩子的影子,楚清清浑身一阵骤寒,“恒儿,恒儿。”

“娘,我在这儿。”闻其声不见其人,楚清清扶着石壁起身,这才看到花丛之外,藤萝树枝之间,一抹小小的身影正跳跃着,想要伸手去抓那枝头上的野果子。

这林子里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她也的确饿了,更心疼饿着孩子。于是赶忙踏着摇晃的身子去到他身边,伸手将那野果子摘下来。方才离得远,未曾看真,原来是一树野梨,虽然果子不多,但足够让他们母子饱餐一顿。

“娘,这个果子可以吃吗?”恒儿拿在手里细看,又闻闻清香的味道,觉得不错。

楚清清唇边笑着,心中却在透支着难过,“可以吃,这个水果叫梨,又香又甜,恒儿快尝尝。”

恒儿很想吃,递到唇边又将梨递到娘亲跟前,“娘,您先吃。”

慈怜的摸着他的头发,心痛她的孩子为何要在这个不黯世事的年纪如此懂事?他应该无忧无虑,想笑便开心的笑,有委屈就痛快的哭才对。“恒儿自己吃,娘吃这个。”

吃了东西,楚清清觉得软软的身子恢复了一丝力气。反观恒儿,似乎从未有过的精神与兴奋,真如同那只她未见过却知晓一样渴望自由的鹦鹉。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不让火熄灭,又听到恒儿站在溪边喊,“娘,有鱼,有鱼。”

恒儿的声音响亮极了,带着十足的愉悦回荡在山凹里。楚清清稍作休息,走到溪水边,又见恒儿蹙着眉宇一动不动且神情严肃的盯着在他腿脚边摆尾的鱼,倏然间他迅速出手,直起身时,手中已捏住了那条鱼身。他呵呵的笑着,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孩子该展现的童真。

“娘,终于抓到它了,娘,我们有鱼吃了。”

楚清清还沉浸着孩子认真的表情里,有那么瞬间她看到了濮阳瑾低眉凝思的模样。又让孩子的呼声唤回神,窒息的回息让她有些艰难的扯起一方唇角,“好,好,有鱼吃了,恒儿真厉害。”

恒儿抱着鱼走到娘的跟前,仰起俊逸的小脸,拧眉问:“娘,你为什么哭?”

哭?她哭了么?徒然觉得脸颊上有什么湿湿的滑过,忙擦拭去,笑道:“因为娘高兴啊,高兴恒儿懂事了,可以照顾娘了。”

恒儿似受到鼓励一般,将鱼丢在草坪上乱蹦,又回身走向小溪,边走边说:“娘,恒儿再去多抓两条。”

约莫晌午后,临近太阳的云彩弥散后又迅速聚拢。楚清清打理着恒儿抓到的几尾肥鱼,头上的银钗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清理干净后,母子两个围着小小的火堆烤起鱼来。瞧着儿子专注的模样,仿佛这鱼还会重新游回水里去似的,她知道孩子饿了。“恒儿,那边还有梨呢,要是饿了就先垫一垫肚子,娘很快就烤好了。”

恒儿偏过头看着不远处放置的几个梨,笑着跑去拿了一个吃起来。楚清清看着这样可爱的儿子,开心之余却又想起些不该想的事,“恒儿,你是怎么把碧玦拿回来的?他们不是将碧玦绑在鹦鹉腿脚上了么?”

恒儿咽下口中的梨,看着娘亲说:“我追着鹦鹉进了这林子,鹦鹉让碧玦系着的绳子挂在枝头上了,它飞不动,恒儿正好可以够着它,就这样把碧玦取下来了,那个鹦鹉却飞跑了。”

说到后面,恒儿的声音越来越小,楚清清料定这其中事情。低声问:“拿回碧玦你不高兴么?”

恒儿摇了摇头,“高兴,可是他们说要让我把鹦鹉找着带回去,不然就要揍扁我。”

轻抚着儿子的额间的发,楚清清的双眼带着化不开的愁绪,“恒儿乖乖的,只要他们找不到我们,恒儿不会再受别人欺负了。”此刻也不过是躲过一时罢了,能如此单独的和孩子在一起,不受外力影响,只是单纯的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太弥足珍贵。

恒儿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吃起梨子。

傍晚时候。楚清清挽着破烂的衣袖在溪边为孩子洗着身子,看着孩子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伤,楚清清直觉自己有多么的没用。才说要保护他的,想想这些年,她并未如何的教过他什么,一切都顺着他自由成长。她感动他是她儿子,又因这种感动感到万分自责。如若不然,他该在何种温馨的家庭中成长,他的记忆里应该满是健康的回忆,岂会存在这种委屈?

“恒儿,你恨娘吗?”楚清清含着泪,颤动着手指轻触他受伤的地方,孩子疑惑的看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是娘让你受尽了委屈,总是让你受人欺负,害得你跟着娘一起吃尽苦楚。”

恒儿眨眨眼,抬头看着无垠天际没入云层的斜阳,另一边,则是若隐若现露出淡淡痕迹的月牙形状,然后指着月亮说:“爹现在一定和我们一起看着月亮,娘,爹会来救我们的是不是?”他多么的渴望父亲,有了父亲,他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有了父亲,那些坏人也不能再欺负母亲。

是啊,濮阳瑾会来救她的,她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将他们母子带离困境。可是一旦逢,还未重逢,脑海里闪过莫子灏的冷语,她该怎么办呢?“嗯,爹会来救我们的,他一定找得到我们在哪儿。”这种不自信的肯定,让楚清清忍不住悲恸欲绝。

随后的光阴不记得流走了多少,每见恒儿身上的伤痕淡去乃至消失不见踪影,是她最开心的时刻。这样的欢愉已是经久未见。在这据说令人恐惧的林子里,母子俩个过着几近平淡的生活,可是他们高兴,满足。每日在林子里采野果,在溪水边抓鱼。

恒儿抓鱼的经验越来越丰富,通常楚清清才将火堆烧起,或是架上小架子,他就抱着一尾鱼收拾好浑身湿了半截的出现在眼前。

这段时日,她发现了平日孩子在王府里见不到的天真与可爱,他与一个普通的孩子无疑。这里他不用留心任何事情,只顾玩耍调皮,做着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这是楚清清想看到的,她的孩子就该如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不该替她与父亲了承受一丝羞辱与委屈,那是她和濮阳瑾的罪恶。

可这样的安稳总存在着不安定因素,这林子再让人说得恐惧,那也是北晋的领土,莫子灏不想放过她,总会有方法总会在某个时间将他们找到。

那日清晨,草丛树间迷弥着雾朦朦胧胧,薄暮时分的月色如同渐渐被风吹去。阳光斜下的昏黄渐渐清晰透亮,逐渐将整个森林里的雾散去,仿佛不经意的瞬间,林子便通明起来,白昼伊始。

“娘,昨儿我去采野果的时候,看到那棵树上的果子还没熟,我想再去看看,如果熟了就采回来给娘做早餐吃。”恒儿欢喜的起身,笑着向母亲建议,一脸的讨趣表情让楚清清很难拒绝。

“好,快去吧,小心点儿。”因为地处不远,就在溪边附近,她只要起身还可以看见,于是放任了。

看着小孩蹦跳着离去。楚清清充满母爱光泽的勾唇浅笑,她忙着整理一堆干草叶子,夏日的天气虽然不冷,可早晨露重,她不能让孩子受凉。所以赶着将干草叶子用细藤扎起来的,挡着他们睡觉的地方。

呀,指尖一疼,一条红线立即涌出腥红,原来是草叶子划破了指腹。搁在唇边吸了吸,嘴里的异味令她皱眉。抽空抬起头来,边吸着伤口边向处看去,心中骤然一紧,方才还在树下跳跃的孩子才眨眼的功夫何以不见踪影。

这些日子因为害怕,楚清清从不让孩子离开她的视线。这会子不见了,让她整个身心的警惕都拎了起来。“恒儿……。”边喊边起身,岂料方踏出一步,便见着王府的管家站在溪边朝着她诡异的笑。而管家身后,则是府里两名侍卫箝制着她的孩子。一人捂着他的嘴不让说话,一人紧捏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挣扎。

“这地方还真是难找。”管家似笑非笑的言道,“还是王爷聪睿,说只有跟着溪水就能找到,想不到果然如此。”

是啊,当初她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安身,不也是想得跟莫子灏一样么。楚清清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冷凝了,恶梦般的视觉处让她浑身开始发软,导致抢着脚步要去救孩子时,竟踩着自己破碎的裙摆绊倒。眼前的一切都调了个个儿,楚清清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伸向孩子的手沉重的砸在地面上。

有朵菊花,花衣上沾着一粒晶莹的露珠。阳光下,刺目似的发亮。少顷,微风拂过,露珠一点儿一点儿移向花边,最后滴落在叶间,最后滴落在地面上,似泪,恍然消失……。

想要永永远远的沉睡下去,还是不期醒来。熟悉又陌生的居室,一如既往缭绕着落寞与危险。

与世隔绝的日子,恍如弹指瞬间般结束。在她还不觉得满足的时候截然而止,世事,果不能随人意。

直起身,意外见到房中竟有侍婢随侍。这才发觉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换过了,莫子灏不曾亏待她,她该感激么?勾唇冷笑,望着那不苟言笑的侍婢问:“我儿子呢?恒儿呢?”

那侍婢模样还算乖巧,若是能真心的笑应该显得清秀。然此刻闻得楚清清的问话,却犹显得不耐烦,似乎站在这里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王爷吩咐过了,你儿子年少不知事需要好好看教,所以你不能随便与他相见,只有王爷的口谕,你才能看到他。”

掀被下榻,却让脑子一阵晕眩重新倒在榻上。那侍婢有一丝惊慌,但又很快恢复镇静,“别在那里装,我告诉你,我是来看着你不是来侍候你的。”

“我要见莫子灏,让他来见我。”楚清清颤抖着声音说。

“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叫的,难怪说你儿子需要管教,原来是你这个作娘的没教得好。如今有殿下替你操心,你该烧高香,还摆什么架子,逞什么脾气。”侍婢担心她真出事,紧捏着她的手腕拖起,然后大力的将她扔回床榻上,没好气的言道。

“我要见莫子灏。”楚清清还是这句话,只是语气较先前更加冷清,添了愤然。

“殿下出城了,暂时不会回王府。”语声不是出自侍婢之口,侍婢侧身曲身盈礼,楚清清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是静妃和珍妃两位在府里撑得起场面的女主人走了进来。

楚清清撑着身子坐在榻沿上,疑惑的盯着那两位来者不善。她不言,因为不知说什么,更是将目光移向别处。只好听着静妃走到跟前,本以为她会说什么,不曾想话未听见,却先让静妃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室中分明响亮,恍若那日的雷阵雨中划过的闪电与雷鸣。楚清清直觉两眼闪花,耳中轰鸣。斜趴在绣枕上,听着静妃刺耳的话如针扎一样响起,“你到北晋也快五年了,王爷却从未提起你的身份,我等也以为你不过是殿下在璠阳欠下的风流债,风花雪月后缠着殿下带你北晋享受荣华富贵。这些年殿下对你的态度也不过是因为你红杏出墙,背叛殿下对你的宠爱与外人苟合,更产下野种,这才导致让殿下对你失望,只要余着你的性命,就不计较我们如何的难为你。没想到,你可是大有来头啊,璠阳王朝的太子妃——楚清清。”

她知道她的身份在府里有不少人好奇,更有人壮着胆子寻问过莫子灏,可莫子灏都不过是抿唇冷笑,不置一语一言。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她饱受所有人的异样目光艰苦的生存下去,精神折磨远比**来得利害。

“我的身份已在府里传开了么?若是让人知道你们这样对待我,就不怕给北晋给莫子灏找麻烦么?”视线又清晰了,看着静妃和珍妃的目光骤寒。

这样的楚清清不禁让静妃与珍妃讶然,看惯了她的逆来顺受,突然懂得还嘴,竟有些不知如何应付,更何况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后。

“你本身就是个麻烦。”珍妃在静妃开口前,迈出一步与静妃并肩,“如今璠阳太子濮阳瑾已率军攻打北晋,也不知他那来的运气,竟连破我北晋边防城池,现下更是气势如虹般攻到皇城三百里外。不过你放心,王爷已经亲自出征,就算是你的太子,也不可能攻得下北晋的摄政王爷。到时候你看到的,一定是璠阳太子的尸体。

这样的恐吓,楚清清还是会惧怕。她宁愿濮阳瑾当她不存在,也不愿看到他出意外。他是那么努力着想要解救她,而她呢,却只能待在这里等待,除了等待外还是等待。“我要见我的孩子。”

“那个野种已经让王爷特别的关照起来,怎么说也是璠阳的皇孙呢。”珍妃轻蔑的合眼,又眨开,慢悠悠的说出这么句话。

然她说得越轻松,带给楚清清的只有不安忐忑。“你们要怎么样才能让我见孩子。”她想见她的孩子,那怕一面,也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此时,她能顾忌的不多。

“王爷吩咐过了,会让你们见到的。”珍妃微斜身子,挑着一双杏花眼,“只不过不能让你们经常见面罢了。”

她在要胁她,应该是莫子灏在要胁她。如今若是濮阳瑾来势汹汹,她与孩子便是他最有利的筹码。

“我警告你,这些天你最好安份点儿,等着王爷胜利回来,否则别怪我们姐妹不客气。”

珍妃与静妃走了,连侍婢也跟着离开。又空荡荡的屋子,只余下珠帘的影子在地上左右摇摆,点点斑驳,似她千疮百孔的身心。

苡荆阁让人看守起来,接下来的时日在秋季微凉的风中缓缓而过。珍妃与静妃没再找她麻烦,甚至连个侍婢见着她都敬而远之,不过依然是不理不睬。

她的活动范围仅在苡荆阁里,每次频临门口,都会有两个侍卫突然跳出来。她携着满目凄婉退步,青丝在带着菊花香气的微风中拂过显白唇畔。

她很想很想孩子,想得疯狂,想得难以忍耐。可是莫子灏没有回来,无人为她传话,更不会有好心人自动传莫子灏的话回来。

十月初寒,庭院中的花叶已开始调残。几许秋风辗转,迎来送往那些花瓣枝叶飞向天边。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逐渐沉重,那种沉重已让她难以负荷。初始想见孩子的心已慢慢淡下来,她在绝望中徘徊不定,最后连绝望都看得淡了。

就算她不出苡荆阁,也能感受到王府里的气氛起了变化。变得压抑,变成紧张与慌乱。

站在苡荆阁的书房里,楚清清开始漫目地的的转走,一步一缓,一步一慢。她突然发现这书房的布局与苡妃在冬莹宫的书房有些相似,虽无十分却也有七分。因为她只去过冬莹宫的书房一次,想不到竟忘得那么彻底,却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书案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苡妃的画像。应该是莫子灏的杰作罢,画像入目三分,线廓传神有情,如果不是用情至深,定画不出这样的效果。

静,铺天盖地。

楚清清盯着那幅画像,盯着苡妃含笑的眼睛。恍惚间,她见到苡妃对她笑了,又见到她从画里走了出来,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婉约。她说:“还记得我曾说过,我们都是男人征服天下的牺牲品么?”

楚清清颌首,她记得曾经在冬莹宫中和苡妃有过这样的对话。

苡妃又说:“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我们都爱错了人,也都被人爱错了。如果从来不曾相遇,或则根本是陌路,也许今生今世,都不必受这样失心之苦。”

“你后悔了吗?”楚清清浅笑,问苡妃也问自己。

苡妃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早在五年前你就问过我了,如果一切早已注定,谁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我爱莫子灏,事实不可更改,今生能得他一份心,便是无悔。”

她的眉宇间不再有身处冬莹宫的疑惑,原来死是解脱,更是释然。“原以为可怜那个人不是你便是我,原来可怜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这段让红尘扭曲了的感情。”

苡妃笑,不再作声。她的身影淡淡散去,再定睛一看时,她似乎又回到了画上,仍旧那样端庄,那样美丽。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楚清清意外竟有人还会踏进这里,站在原处,目光却飘向了门口。进来的人,是她遍寻不见的主身。莫子灏的样子有些奇怪,虽然依旧是那副让人感到危险的笑容,可他的脸上却彰显了一丝疲惫。

有那么瞬间,楚清清忘记了看到莫子灏时该作何反应,该躲?该避?还是该勇敢面对?他朝自己一步一步的走来,不用片刻,跟前半步处已出现那堵人墙。楚清清疑惑的抬眸,应该说这样表情看似轻松,实则更是危险重重。他的脸上闪着一种超脱的光泽,又有种罪恶般的阴暗。

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半阖着眼眸幽幽的开口,“你说若是让濮阳瑾见到你这副模样,会高兴还是伤心呢?”楚清清不言,他又说:“应该会高兴罢,因为你还活着。”眸光骤然一寒,语声也变得凌厉,楚清清的下颌也被挤压而有些吃痛,“可是我的苡儿呢,她已经死了,濮阳瑾毁了她,却连个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你明明知道苡妃的死跟太子无关。”

大力的松开手,顿时让楚清清的身子跄踉靠后。莫子灏眼中滑过刹那黯淡,“无关?你知道你是无辜的,那苡儿呢?难道她就该认命么?”

楚清清无言以对,莫子灏说得不错,若不是因为濮阳瑾,萧后也不会动手。这是种处于直接以下间接以上的关系,丝丝缕缕,犹如乱麻,根本说不清道不明。

“告诉你个好消息,濮阳瑾赢了,即将攻破皇城的大门,你就要见到他了。”莫子灏说着,神情却没有丝毫言败的颜色,仿佛就算输了,他仍然是王者。他输的只是战争,他永远都赢着濮阳瑾。

“我的孩子在哪儿?恒儿在哪儿?”楚清清的声音起了颤意,眼眸紧凝着莫子灏,在期待和担忧中等待莫子灏的宣判。

莫子灏并未立即作声,而是移步走近苡妃那幅画像。抬起手,眸光顿时变得温柔,他如绘画时那般描摹着线廓,“几天前的某夜,本王令人将他绑上石头沉到府里新建的柳絮湖里去了,这会子应该连骨头都被湖里的鱼啄食光了罢。”

微怔的眼眸盈出泪水,潺潺缓缓落下,一点一滴的节奏,仿佛是她的世界塌陷的速度。“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

莫子灏回眸,掀起一方唇角,冷若冰霜的目光似乎在恍惚间让整个书房都变得阴暗起来。他笑了,残忍得意的笑,“残忍么?不,对濮阳瑾而言并不残忍,他不过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已,你——不还活着么?”

说完,取下那副画像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伸手扭动书架上一阁书旁的圆形凸物,书架顿时移位,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他回眸,最后再看了一眼楚清清,依然笑得高傲邪魅,“你们终于要见面了。”

捂着胸口喘息,楚清清眨眼时,莫子灏的身影已没入黑暗之中,那书架正在回归原位。

守着苡荆阁的侍卫不知何时撤走了。事隔多时后,她终于得见苡荆阁外的天空。步态飘浮的走向柳絮湖,身边不时跑过一两个慌乱逃亡样的侍婢奴才。楚清清的心在突然间出奇的平静,静如夜间桅子花绽开一片一片的白色花衣。平静过后,又是了无止境的空荡,仿佛在狂风暴雨骤雨过后,余下如洗净的天空,没有阳光,没有彩虹,连半缕云彩都没有的寂寞与洞空。

柳絮湖如其名,柳絮拂岸翻飞,垂下湖面的影子,随之一起摇摇曳曳,徘徘徊徊。还不增染上秋色的叶子,透着诡异的绿,偶尔叶身出现些许霜白,又在风中飘散隐去,找不见踪影。

楚清清神色俱无的站在岸边,听着沙沙柳叶细语,它们似乎在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凝望着微微荡起涟漪的湖面,不时让浪送来些许叫不出名的树叶,飘浮在湖面上,仿佛一只动荡的小船。两岸缪花绯红间绿,空气中更有菊花淡淡的香气入鼻。阳光没了夏日的强烈,变得如未出嫁的女子般柔情似水。

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景色包围的湖水里,沉寂着她的孩子,沉寂着她与濮阳瑾的羁绊,沉寂着她坚持数年忍辱偷生的勇敢。如今什么都没了,她也似被什么抽干了一样,她开始问自己,早知道结局,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绝望?她给了她孩子生命,让他看到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更让他身陷囵囫,终至夭折。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不配让他唤作娘亲。

“娘亲,娘亲,娘亲……。”

有温风掠过,柳绦亲昵之间似乎听到恒儿在唤她。“娘,娘——。”一声一声的呼唤,天真可爱的脸孔带着属于孩子特有的童稚。她仿佛看到恒儿在她怀里撒娇,看到恒儿又变成三岁的模样,两岁的模样,一岁的模样,刚生下来的模样。那样一个小小婴孩,甜甜的对着她笑,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唤她娘,第一次被人欺负他大哭,第一次他喊痛,第一次……。

她给了他人生怎样的经历和回忆呢?为什么她看着会泪流满面?身后响起阵阵慌乱中又带整齐的脚步声,楚清清却似看不见听不见。她看着孩子模糊的笑脸,一步一步朝岸边靠近。

恒儿,娘来了,你等娘。

“清……清儿。”

一道带着哭泣与颤抖的声音,如千斤巨石般毫无预兆的砸进也的听觉里。她空荡的世界突然让这个声音填满,愈来愈杂的心绪让她的喉咙里卡着一丝腥甜。她的眼前开始透明了,孩子的身影随风吹散。缓缓的转过身,望着那张久违的脸庞时,心紧缩,惊愕与无措如湖面追赶不紧的薄浪,一层一层,不深不浅,却让她无法再移开视线。

莫子灏终是得逞了。他让濮阳瑾看到了这样不堪的自己。这样的相逢场面,莫子灏一定在某种拍手大笑罢。

如果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样,楚清清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濮阳瑾。记忆中俊逸冷情的轮廓此时削瘦如刀磨,凌厉万分的狭眸尽管此刻溢着温柔,亦难以尽快散去冰冷外露的阴寒杀气。一身战袍染血无数,张狂冷冽的身姿彷若刚从地狱出来的使者,浑身泄着一股魔魅的霸势。

与莫子灏眉宇的疲惫与解脱不同,濮阳瑾的眉宇间是憔悴与见到自己的兴奋。莫子灏说得不错,自己还活着,那便是对濮阳瑾莫大的折磨,而这样的折磨不论自己是生是死,都将永无止境。因为——濮阳瑾爱她。

莫子灏解脱了。而濮阳瑾呢,似乎一切的痛苦才在这瞬间真正的开始。

他是带着怎样的执意杀进王府的?楚清清懂,她心疼这样的濮阳瑾。其实他一直都在为她付出,只是错以为行动不是承诺,那根本就胜是承诺。而她负了他的情,让他们惟一的羁绊消失了。

“清儿。”濮阳瑾又唤,激动的双眼泛着红光。

楚清清退后一步,瘫坐在地上,伸手示意他止步,“不,你别过来。”

濮阳瑾泛红的眼起了疑虑,“我来救你了,从今以后没人再能将我们分开了。”

苡妃是否也希望听到这句话呢?可是她命薄,没听到莫子灏这样对她承诺。想想这场纠结的人生,不由自主的一个震颤。望着濮阳瑾,楚清清语未起,早已泪如雨落。

有个将军模样的人小跑过来,拱手向濮阳瑾禀报,“太子,属下派人收寻了整个府邸,在苡荆阁书房暗室里找到了莫子灏的人,他已经服毒自尽了。还有刚门口侍卫来报,说有个自称今凤宇遣来的男子想闯进来,被属下命人拿下了。”

莫子灏就这样死了?真是好命。濮阳瑾说:“让人烧了苡荆阁。”又想起了今凤宇曾经意图对楚清清不轨,而这些年在莫子灏的书信中,也提到这个北晋第一风流公子今凤宇如何的‘善待’楚清清。濮阳瑾愤懑得拳头紧握,冷声下令,“他还有胆子找上门,传令下去,将那厮碎尸万段,头颅斩下悬挂在城门上。”

“是。”

来人拱手领命,正欲奔走时,徒然闻得一女声乍起,“等等。”

来人转身,这才注意到那浓密的柳绦下瘫坐着一名女子。她看起得有些眼熟,只是他想不起自己的脑海里几时有认识一个北晋的女子?她虽是瘫坐着,仍然端不起一点结实的意思,单瘦寡黄的脸颊爬满泪痕,一双空茫且湿润的眼眸恍若就要塌堤的河水。瞧着她慢慢的站起来,那身姿就若深秋一条干枯的树枝。上好的衣料穿在她的身上,根本就撑不起那衣料的衣廓。她扶着柳树站好,些许青丝拂面,拈在她下颌未干的泪珠上,又很快随风飞扬了。

他死死的盯着她,拼命的想着在何处见过眼前这个仿佛一松手,便会让风吹走的女子。猛然脑中闪过一道精光,他错愕的张口,颤动几下都合不上唇叶,“太……太子……妃。”

楚清清从柳绦下走出来,让人真真切切的看清楚时隔五年她的模样。“太子,求你不要杀他。”她说‘求’,是因为经年的分别与经历,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如蚁,不可能再站在濮阳瑾的身边。

她求他,她居然为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求情。更重要的,是一个‘求’字,忽然间拉开了他与楚清清之间的距离,明明这样的看着,却觉得中间有条沟壑,永永远远,不论他如何的努力都踏不过去,无法跨越。

-----转载自柳风拂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