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小镇上,镶金牙般地出现了一家多功能餐厅。开张前夜,老板魏才打开所有的灯――红的,绿的,会转的,会闪的,折腾出所有的气氛和情调。
正在这时,灯灭了,漆黑一团。停电了。
快拿蜡烛来!真倒m――
魏才猛想到不能使用晦气字眼,便赶紧把声母后的韵母ei咽了回去。
魏才能当老板,别说别人没想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像做梦。父母死后只给他留下一座老屋和一些破家具。老屋阴森森的,弥漫着鼠尿臭。屋里有一条大蛇和两窝老鼠。在蛇吃饱的时候,两窝老鼠忙着吱吱地打架;蛇饿的时候,老鼠们就赶紧繁殖,免得被蛇吃尽了。忽然有一天,一群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这屋子,而后认认真真地对魏才说:这是很稀罕的古代民宅.他们要买下。在镇东的一座小山坡上,将有一批构筑各异的明清住宅迁建到一起,组成很有特色的古民宅博物馆。这些人告诉魏才,因为他的屋子是明代的,最老的,所以他们会出最贵的价钱。由于魏家世代单传,没有族人来罗嗦,魏才的脑袋点过就算数。他有啥舍不得?舍不得那些蛇和老鼠么?不久,老屋被一块块、一根根很小心地拆走。魏才原是在墨厂做墨坯的,现在他辞了这苦活儿,用卖老屋的钱造起新屋,开店当老板,运气来啦。可今晚,还没开张先吹灯,总不像好兆头呀。
老婆把蜡烛拿来了。昏黄的烛焰,光摇四壁。老婆被什么绊了一下,一晃,蜡烛熄掉了。
你!魏才本来就有气,这是火上浇油。
谁把小凳扔在屋当中老婆嘟嚷着。
赶紧再把蜡烛点上。朝地上望去时,老婆惊呆了。
顺着老婆的目光,魏才也朝地上看,他也呆掉了。
一个黑呼呼的东西,有脚盆大小。上面是壳,乌龟的壳,当然就应该是个乌龟了。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龟。
这大龟是从哪儿来的?它为啥要到这儿来?为啥要这时来?叫人疑惑,还有点怕人。它现在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魏才的心咚咚直跳。今天怎么了?肯定要出事了。也许老屋不该卖?今晚又是停电,又是来了乌龟,会不会是老祖宗的警告?乌龟是个犯嫌的东西。一个男人被人骂什么都行,就伯骂这两个字。
不过,魏才又爱朝好处想。听说日本人是把乌龟看得再吉祥不过的。现在开放了,要跟着外国人筋呢。再说自己店里的卡拉ok,不就是日本人发明的么?
魏才夫妻俩木头似的,不知怎么才好,他们十岁的儿子进宝倒挺起劲。只见这孩子不慌不忙地从母亲手里拿过蜡烛,先将火头朝下,融了几滴烛泪在龟背中央,随即把蜡烛粘上去.
进宝拍一拍大龟,大龟便驮着烛火爬动起来。
这情景够奇异的。一团跳动的光明在店堂里缓缓飘移。烛烟袅袅,使天花板上走马灯般的变幻更加闪烁迷离;妙不可言。
听着儿子欢叫:快走,快走!魏才也兴奋了。怎么不是好兆头?有火就有旺。他的生意将会如同这龟所预示的,稳稳当当,越走越旺。
大龟爬来爬去,最后钻到屋角的帐台里去了。
魏才的老婆急得大喊:去那里面做啥?助方窄,磕磕碰碰的,要是烧――
魏才一把捏住老婆的嘴:你胡说什么?爬进帐台,不就是进帐的意思么?
正说着,只见龟背上的蜡烛晃了晃,像要歪倒,进宝扑过去伸手扶住。蜡烛已经烧短了一些,烛光更接近地照耀着龟壳,使进宝忽然叫起来:快来看!
魏才凑近了细瞧,呀,原来龟壳下沿有几行小字,刻上去的。却都是些故意让人看不懂的篆字。魏才猜想这些字一定记述了大龟的来历。但看不懂没办法。
只见那龟在帐台里东转转,西转转,咻咻地出气,像在找什么。过一会儿,它慢慢地伸出爪子在地上抓,喀――喀一一喀――喀――
魏才老婆好心疼,新地毯呢,要给它抓坏了!
难道这底下有什么东西?魏才心里一动,这肯定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龟。
进宝说:要是普通的乌龟,背上就不会有字了。
那就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几个什么字?魏才沉吟道。
进宝已去趴在大龟背上数着,认着。。一共是二十七个字。进宝说,其中我认得八个字,看爸爸还认得几个字。
魏才不相信儿子能认得八个篆字,进宝就读出来:一个一,一个三,两个二,四个十。魏才仔细一看,原来这几个字的篆体写法和楷体差不多,自己也认得的。但再也不比儿子多识一个字了。
光凭这八个字,还看不出什么意思。
那大龟本来已把四肢和头部缩进壳内,耐心地接受父子俩的辩认和猜测。这时又慢慢伸出脑袋,与男孩对视着。龟的眼睛可以好久不眨一眨,很坚忍的样子。忽然,大龟慢慢张开了嘴进宝觉得它立刻就要说出什么来了!可这嘴动了几动,又闭上了。
今晚只好关门睡觉了。把大龟留在帐台里。
一家三口都没唾安稳。进宝是因为新奇,***是因为害怕,魏才则是因为老想着地底下的事,激动得发疟疾似的打着抖。
第二天早上,进宝一醒来就朝楼下店堂里跑。
大龟还在那儿。一束阳光透进来,正照在龟背上,这时才看清龟壳呈暗紫色。
魏才一边下楼一边说:我想过了,北街有个卖字的老头。能卖字就一定识字。进宝,把龟身上的几个字描下来,我们去一趟北街。
进宝想了想,拿张纸蒙在龟背上,然后用铅笔猛涂一阵,将那几行字拓印出来。这是平时刻花纸时用的办法。
父子俩出了门。魏才一边叮嘱进宝:不要把家里来了大龟的事告诉别人。
北街是闹市,卖什么的都有。那老头的字摊闹中取静地占了个僻角。地上铺一大块蓝色土布,布上摊一些写了字和没写字的宣纸。老头双膝落地,正将一尺多长的胡子浸入墨汁罐里。
进宝忍不住问:您是用胡子写字?
是。老头用明亮的目光打量一下父子俩,唐代张旭用头发写字,那是发书。现代也有人用指头、指甲写字,称指书。我这叫髯书。
老头用胡子饱蘸墨汁,提起来,从从容容地在罐口舔了舔。朝纸面端详少顷,刷笔锋挥出,左冲右突,转眼间写成龙飞风舞的一个大字。
好字!魏才喝一声彩,我买了!为了向人家讨教,先要让人家高兴。
进宝问爸爸:是个什么字?
呢,老先生写的,老先生认得。要是谁都认得,就不稀奇了。是不是,老先生?
老头笑了笑,说:是个归字。
龟?魏才吃一惊,不禁用手指做了个龟爬的动作。
回归的归,返朴归真的归。老头解释道,走远了,走迷路了,扭过头转过身这就是归。
魏才急忙掏出那张纸,我们正好迷路了,来求老先生指教。
老头接过纸,毫不作难地喃喃读一遍:

弘治六年
万历二十一年
康熙三十二年
乾隆五十八年
光绪十九年


[NextPage]

都是些从前的年号老头沉吟着。他又读几遍,忽然一震,掐起手指默算了一阵,有意思,今年是一九九三年,阴历是癸酉年。光绪十九年是壬辰年,也就是一三年,离现在――?
进宝答得快:正好隔了一百年。
你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