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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兰芽难以入睡,为崔春茗担心。心里头像钻进了蜂群,乱嗡嗡。泪水从她那清泉般的大眼睛里流淌而出,浸湿了枕头。
秦之贵辗转难眠,思绪万千。这三个弟子几乎都是看着成长的,他们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他很疼爱他们。如今都已成人,面临成家的大事。不由得又回想起十年前的一些往事来。
一个寒冷的冬季,梁音社戏班流落到兰州。秦兰芽生病,发起高烧,看郎中、吃药不见好转。这当儿,秦冬笙也病倒,跟秦兰芽症状相同。可愁坏了秦之贵,如果能用他换来两个娃的健康,他都愿意舍命,跪在冰冷如铁的地上,向苍天、神灵虔诚地祈祷。眼看着两个娃气息奄奄,几乎崩溃的他怀着沉重的心情,顺着一条结冰的河滩,漫无目的地行走。
眼前一个衣着破烂的碎男娃,提根木棍用力地敲打着河面的冰,那瘦小的身体随着敲击像个不倒翁似的晃动。
“别敲!小心冰破了掉下河去。”秦之贵想阻止他这种危险的举动。
碎娃回过头稚气地看着他,倔强地说:“我要逮鱼,你管不着。”
“危险!”他跑过去硬把他拉上岸,“快回家去,别让爸、妈担心。”
“没有了。”碎娃没有表现出一丝难过和悲伤,看来早已习惯了。“叔叔,那你陪我耍一时。”
“快回去,我有事……”
“不嘛!没人理我。叔叔,陪我耍,陪我耍……”
“叔叔有心事,不能陪你耍。回去……”
“你真不跟我耍,你也讨厌我?”那碎娃一脸怒气,稚嫩、通红的甲字型脸上现出了遭到拒绝的委屈和愤恨。
秦之贵像秀才遇了兵——有理说不清,便想脱身离去。
“你站住,别走!敢欺负我,你等着,我去找人……”碎娃想报复,大声喊罢,转身跑远了。
他摇了摇头,没奈何地继续朝前边走边祈祷。又听到叫喊声,他回头见刚才那个娃叫来一个比他稍大点的帮手。这娃比他穿得还破烂,衣裳简直就是一堆破棉絮,黑色的脚板半截裸露在不成鞋样的鞋外。敝旧的帽子下面伸出蓬乱的长发,脏兮兮的方大模样,果敢的眼睛怒气冲冲地望着他,一副大丈夫的气派。
“你为啥欺负他,大人怎么可以欺负碎娃?”
“我没欺负他呀。你是谁?”秦之贵被他的举动逗乐,苦笑起来。
“我叫春娃,他叫菡娃。”他扭头问菡娃,“他咋欺负你?别怕,有我哩。说!”
“他不陪我耍……”
“你兄弟两个耍,叔叔有事走了。”
“你说错了,我俩不是兄弟。他说谎,我揍他。”春娃说罢同菡娃扭在一起。
秦之贵急忙拉开打成一团的两个娃,教他们好好耍,别动不动就打架,打伤了就更生分。看着可爱又淘气的穷娃娃,他掏出钱让他们买些吃的。菡娃眼里放光,皴裂的脏手快捷地抢过。春娃厉声斥责,一把夺过塞还秦之贵。
“我虽是叫化子,但不能白拿你的钱,况且他还陷害你,我对你发过脾气的。”春娃笑着在头上摸了起来。
“你多大,为啥当叫花子?”
“十二岁,没亲人了。他十岁,有个奶奶。”春娃的眼角红了,然而强忍着不让悲伤的泪水流淌出来。
“菡娃,菡娃……”这时,一个六、七十岁满脸病态的老太婆拄着拐杖,颤颤慌慌边走边喊着,另一胳膊挽着个篮子,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看到菡娃,撴着拐杖叹气,“叫婆好着急,你不听话又乱跑。”
秦之贵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孙子?”
“嗯,外孙。”她答应着顺便望了他一眼,思忖道,“你可是梁音社的秦班主?”
秦之贵听罢一怔,觉得面生。老太婆放下篮子,拉过菡娃,让他跪在他面前没完全融化的雪地上,请秦之贵收下他,教他学戏,好让他将来有碗饭吃。秦之贵此时那有心思收徒弟,叹气推辞。
老太婆见状也跪下去。“这娃命苦,我拉扯不动了,只怕双眼一闭,丢下他受罪。求你收下他吧,就当行善,作件功德。”
“老人家,不是我不收,实在不敢收。小女生病多日,求医问卜不见好转,养子也染上同样的疾病,只怕无常到了……”秦之贵难过得说不下去,把她搀起。
“噢?”老太婆沉思片刻,道,“让老身去看看,也许是造化。”
回到住处,只见屋里乌烟瘴气的,大伙围看一个穿着花梢的神婆在发神,不由秦之贵皱起眉头。原来是程秀云请来的,她听说前村的‘胡大仙’可灵了,为了救两个娃,试一试,尽个心,也许管用,就自作主张给娃们消灾祛邪。
“有好转吗?”秦之贵心中的弦绷得紧紧的打问一声。
“还是老样子。”程秀云答着,把他拉到神婆跟前,他木然地欣赏着一切。
神婆唱道:“我是千年狐大仙,今天来到你堂前,不为吃来不为穿,专为搭救这对金童玉女下仙山……”
“大仙,他们还有救吗?”秦之贵目光暗淡,声音低沉地问。
胡大仙那头抖动得像中风,做着各种怪气的姿势,一套一套地唱将出来:“男娃属狗命土旺,判官要他守大堂;女娃属狗命火旺,阎王要她拜地藏。多亏大仙我跑得忙,夺回两娃又把阎王挡。大仙想离座还怕阎王差无常……”
他身子忙朝前稍倾,像见了活佛似的;“大仙,还有法子吗?快救救我的娃呀……”